我记得去年在《中华读书报·家园》上读到阎晶明先生《由引文想到的》，就写了一篇小文，作一点补充。阎先生说到，他喜欢丹麦理论家克尔凯郭尔（1813－1855）的思想，要引用，译文不知是否可靠。自己也不能为此去学丹麦文呀。我想到，似乎钱钟书也引过这位克尔凯郭尔，就查，后来在钱钟书的《谈艺录》（312页）里查到。钱先生引语是关于克氏论黑格尔的话。我真是孤陋寡闻，在现代在学者中只找出一位钱钟书，以为他最早谈及克氏。因为克氏也是在近些年来，才被新一代的理论家谈到的。前几天看书，发现鲁迅早在1933年的《帮闲法发隐》里，已经引用了这位思想激进、言词犀利的哲学家的言论了。我只能道一声惭愧。
现在我要说的，是鲁迅引克氏言论，说了些什么。这很有趣。鲁迅引克氏的话说，剧场失火，请观众散去。但是请一位丑角出来宣布。这可糟了。他说失火了，大家笑。他又说，大家更笑。大家笑，就笑出了惨事。这说明，正经事不能瞎逗。我想起了一件正经事。前几年有不少文艺理论论争，其中是很有些有意义的、应当开展下来的。但是，往往由于双方意气太盛，互嘲互骂，把才华学识都尖刻化到极致，反而掩盖了争论的焦点和重要性。读者如站在街头观斗，听骂，然后哈哈笑着走开。必须说明，他们双方谁也不是丑角。他们之间根本不考虑对方是否还有一点可取的意见。他们倒是都希望把对方弄成丑角，供读者一笑。结果双败。报刊赢了，它为此争到若干读者，增加零售。我想说，这大约有点像克尔凯郭尔说的惨事成因。这里不是丑角的人，被扮成丑角。当然也有借此而名满天下的人，不过那文名也如春风一阵，不可靠的。鲁迅自己在论争时也常尖刻无比（真的，至今无人可比），不过鲁迅说过，尖刻也好，玩笑也好，都要抓得住问题的实质和对方的要害。他的论战就是这样的（虽然也不能总是如此）。不然，轻浮一骂，只能“吵吵了事”，于人于己于读者，三无好处。希望新世纪里，文艺论争可向深处发展。
